2015西泠春拍 文征明(1470 ~ 1559) 楷書 楚辭精品冊
紙本 冊頁(九頁)
1555年作 22×20cm×9
出版:1. 珂羅版單行本,民國年間。
2.《文征明書離騷經(jīng)》 ,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, 1987 年。
3.《墨妙流聲——文征明小楷楚辭精品冊》,嶺南美術(shù)出版社,1993 年。
4.《憨齋珍藏書法展》P10,嶺南美術(shù)出版社,2006 年。
著錄:5.《文征明年譜》卷八,P655, 百家出版社,1998 年。
展覽:6.“憨齋珍藏書法展”廣東美術(shù)館,2006 年2 月26 日至4 月2 日。
7.“憨齋珍藏書法展”汕頭市博物館,2007 年3 月1 日至3 月15 日。
說明:鹿坪、諸錦題跋。畢沅、畢瀧、李祖年、吳南生等鑒藏。
自宋代以來, 文人便好言“痛飲讀離騷”, 以標(biāo)舉名士風(fēng)流。明代中葉,當(dāng)時吳中的風(fēng)雅主盟——文征明(1470-1559)的“離騷”之癖亦復(fù)不淺,他不但曾仿趙孟頫、錢選的風(fēng)格畫過《湘君 湘夫人》軸,還因生年與屈原同庚,特取《離騷》開篇之句“惟庚寅吾已降”作印文治印,赫赫鈐蓋于書畫之作上,以致其次子文嘉也依法炮制,取“肇錫余以嘉名”而用之??计渖剑覀儠l(fā)現(xiàn)文征明對《離騷》的喜愛,尤其是他晚年日常生活的一種寄托,嘉靖三十四年(1555),年屆86 歲的他,在一首《閑興》詩中,即曾這樣吟詠自己在停云館中閑居歲月:
端溪古硯紫瓊瑤, 斑管新裝赤兔毛。
永日南窗無客至, 烏絲小繭寫離騷。
此文征明小楷《離騷經(jīng) 九歌等》冊,即書于是年十月二十四日,可以說,正好是他這種閑居生活的絕佳例證。這時的他,已經(jīng)自京師翰林待詔的職位退官歸來近三十余年,告別了宦海的風(fēng)云莫測、悠游于吳中山水之間,潛心于書畫之藝、獎掖后進(jìn)之學(xué)。文嘉在《先君行略》中稱述乃父晚年的賦閑生活曰:“到家,筑室于舍東,名玉磬山房。樹兩桐于庭,日徘徊嘯詠其中,人望之若神仙焉。于是四方求請者紛至,公亦隨以應(yīng)之,未嘗厭倦。惟諸王府以幣交者,絕不與通,及豪貴人所請,多不能副其望。曰:『吾老歸林下,聊自適耳,豈能供人耳目玩哉!』蓋如是者三十余年,年九十而卒。”寥寥數(shù)語中,一個逍遙林下、道氣沖然的老者形象,如在眼前。根據(jù)傳統(tǒng)鑒賞家的看法和目前流傳的作品看,文征明自辭官歸來后,其繪畫確實已經(jīng)在66 歲左右已經(jīng)諸法畢備,集其大成;而書法則呈現(xiàn)出不斷的進(jìn)境,他不但諸體兼擅,尤其是在小楷上,可謂愈老愈精、愈造愈淡,似乎完全超越了一般人因年老精力下降的影響,這在中國藝術(shù)史上實屬罕見。書此小楷《離騷經(jīng) 九歌等》冊的次年,文征明自己即曾在一篇《方竹杖記》中說道:“余年八十有七矣,而背未鮐、發(fā)未黃,燈下猶能為蠅頭書,作畫猶能為徑丈勢,殊不自覺其為老也?!?
古人論工書者,如不善小楷,就難稱得上真正的書家。文嘉又在《先君行略》敘述乃父學(xué)書的道路與小楷的造詣時曾道:“公少拙于書,刻意臨學(xué),亦規(guī)模宋元,既悟筆意,遂悉棄去,專法晉唐。其小楷雖自《黃庭》、《樂毅》中來,而溫純精絕,虞、褚而下弗論也?!蔽募巫鳛槊鞔蓴?shù)的著名鑒賞家之一,其對乃父的小楷的造詣評價,可以說不但是超越感情而相當(dāng)公允的,而且是頗為自信的——這就是我們?yōu)楹卧谄浼铱痰摹锻T起^帖》中,可以看到兩卷《黃庭經(jīng)》:一是首卷中王羲之的、一則是末卷文征明所臨的。從整個小楷演變的歷史來看,文征明確實是繼二王、虞、褚、趙孟□之后能夠別開生面的小楷大家。當(dāng)然,文征明之深于此道,有著苦心孤詣的經(jīng)歷:從83 歲時所書《醉翁亭記》(臺北故宮博物院藏)后面的一段頗為雋永而形象的跋語中可見一斑:
余于梅韻堂,展玩右軍《黃庭經(jīng)》初刻,見其筋、骨、肉三者俱備。后人得其一忘其一,即唐初諸公,親睹右軍墨跡,尚不能得,何況今日。至其冰姿玉質(zhì),宛如飛天仙人,又如凌(臨)波仙子,雖久為規(guī)撫,而杳不能至。近余且屏居梅韻齋中,案頭日置《黃庭經(jīng)》一本,展玩逾時,倦則啜茗數(shù)杯,否亦握卷引臥,再日類然。如是者數(shù)月,而右軍運筆之法,炙之愈永、味之愈出,幾為執(zhí)筆擬之,終日不成一字…
目前,根據(jù)公藏機(jī)構(gòu)流傳作品的情況,文征明小楷風(fēng)格,最為典型的大致可以分為三大類:一是寬綽一路,此路主要因受到鐘繇《宣示表》、王羲之《黃庭經(jīng)》、以及元代倪瓚風(fēng)格的影響而來,其例如45 歲所書《石湖花游唱和詩卷》(江西省博物館藏)、61歲所書《前赤壁賦》頁(北京故宮博物院藏)、84 歲所書《過秦論》(北京故宮博物院藏);其二是瘦挺一路,此路主要是因受到王羲之《樂毅論》、王獻(xiàn)之《洛神賦》以及元代趙孟俯而來,其例如42 歲書《太上常清靜經(jīng)》(臺北故宮博物院藏)、65 歲《蓮社十八賢圖記》(山東省博物館藏);其三是古拙一路,此路簡化運筆的頓挫與波挑,其淵源乃自王羲之《黃庭經(jīng)》化出,還可能是受到趙孟俯學(xué)習(xí)版刻書的啟發(fā),其例如83 歲書《醉翁亭記》(臺北故宮博物院藏)、趙孟□86 歲所書《后赤壁賦》頁(北京故宮博物院藏)。從時間上可以看出,文征明一生小楷的風(fēng)格路數(shù)可謂不拘一格、前后參錯,顯示出他以變通求法的觀念。
此《離騷經(jīng) 九歌等》冊,內(nèi)容為屈原《離騷經(jīng)》、《九歌》六首(東皇太一、云中君、湘君、湘夫人、司命、山鬼)《九章》一首(涉江)、及《卜居》、《漁父》。其書寫風(fēng)格,顯然可以歸為上述典型類型之第一種:即寬綽一路,風(fēng)格淵源主要因受到鐘繇《宣示表》、王羲之《黃庭》、以及元代倪瓚風(fēng)格之影響,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84 歲所書《過秦論》筆法最為接近。而此冊獨到之處還在于,從章法上講,他不像平時那樣畫界格來書寫,而整體端雅整齊,行氣自然流貫;結(jié)體則橫向舒展,于平正之中求意態(tài),在此正好印證了他自己的說法:“小字貴開闊,字內(nèi)間架,宜明整開闊,一如大字體段?!边\筆則工穩(wěn)沉靜,從容不迫,于整練之中,虛和舒徐之氣浮現(xiàn)毫端,尤其橫畫起筆細(xì)若針尖麥芒,勢若游絲飄忽于晴空。通篇字形大小如一,確如蠅頭,乃屬其小楷作品現(xiàn)存?zhèn)魇雷钚≌撸阋娖涔し蛑疇t火純青,讓人想象其明窗凈幾之下神怡務(wù)閑之況。
此小楷《離騷經(jīng) 九歌等》冊, 第一開作者鈐有“停云”白文印、末開鈐“征明”朱文長方印、“衡山居士”白文印。篇后作者跋曰:“余自年來多病習(xí)懶,舊業(yè)荒廢。每見古人遺墨,便足相嘆賞,幾不可了。自念髦衰,于此道漸遠(yuǎn),或笑八十老翁旦暮人耳,何可以自束耶?雙梧以素卷書久矣,稽之篋笥,今歲檢出書此。然比來風(fēng)濕交攻,臂指拘窘,不復(fù)向時便利矣。”類似的修辭方式,在故宮博物院藏《赤壁賦》頁后的跋語上我們也可以讀到,乃是文征明應(yīng)酬友人時一種常見的自謙套語。其中提到上款為“雙梧”,據(jù)周道振《文征明年譜》卷七嘉靖二十四年(1454)年條記載:“閏正月十一日,游玄妙觀,歷諸道院,晚登露臺,乘月而歸,有詩七首,寫寄道士雙梧”云云,此冊當(dāng)即應(yīng)其所請而作。
此小楷《離騷經(jīng) 九歌等》冊尚存明代舊錦面板裝裱,流傳有序,迭經(jīng)名人鑒藏。冊后有“睢陽袁氏珍藏印記”,蓋明末曾為大鑒藏家袁樞家藏;入清曾為金石學(xué)者畢沅及其兄弟畢瀧所藏,有其“畢氏家藏”、“秋帆過眼”、“畢沅賞鑒”、“畢瀧審定”等印,冊后有乾隆時畫家趙成穆(1707-1762,號廘坪,高其佩弟子)與乾隆初博學(xué)鴻詞諸錦(1686-1796)題跋,當(dāng)即為畢氏兄弟請題,趙氏以為乃文書小楷之冠,諸氏則首贊文氏人品乃莊子所謂“葆光”之人,次則點出此作之“游絲裊空、細(xì)筋入骨、鋒殺毫芒首尾一貫”之技,可見二人評價之高;其后此冊歸光緒甲午進(jìn)士、藏書家李祖年 (1869-1928),鈐有“ 武進(jìn)李祖年所得金石書畫印”;近代歸廣東番禺女史、南社社員朱蘭英所藏,有其“朱紉秋鑒賞”、“朱氏定心養(yǎng)性之齋”諸印。朱氏之后,此冊歸吳南生先生所藏,當(dāng)代鑒賞家啟功與劉作籌曾為之鑒定。1987 年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、1992 年嶺南美術(shù)出版社先后出版。
書寫此冊小楷的這年,對文征明來說也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年份:在這一年五月,家刻《停云館法帖》卷五“元明人書”摹勒上石,即這一明代首屈一指的私家法帖功將過半;也是約在這一年,后來繼文征明主持吳中風(fēng)雅的王穉登從游門下;也正是在一年,明末代文、沈吳門派而起的松江畫派宗師董其昌出生。撇開這些后來在美術(shù)史上非同小可的事件不論,在文征明自身,書寫小楷本身已經(jīng)是一種日常閑居的修煉:親接文氏風(fēng)范的王世貞,在《弇州山人四部稿》曾記文氏早晚必書小楷一篇為日課,即可見其積學(xué)之功。惟自清代康熙、乾隆宮廷以來對于趙孟俯、董其昌、文征明的偏愛,使得傳世文征明小楷的代表作大多出于清宮而現(xiàn)收藏在公藏機(jī)構(gòu),相對而言,民間流傳文征明的小楷作品,則稀若星鳳、難得一覯。故此蠅頭小楷《離騷經(jīng)》冊的現(xiàn)身,因其在反映文征明小楷風(fēng)格的樣式與閑居的心境上,具有著典范而特別的意義,可謂彌足珍貴。